前言:海峽中線決定生死
載運偷渡客的船隻,暱稱「桶仔」。衰運的如鳳梨案的黃宗宏,在八斗子搭桶仔前就被逮了,這位滿臉鬍渣的背包客,發了簡訊,約好朋友「到了吃晚餐」。好運的如譚清連,走得神不知、鬼不覺。
載運偷渡客的船隻,暱稱「桶仔」。衰運的如鳳梨案的黃宗宏,在八斗子搭桶仔前就被逮了,這位滿臉鬍渣的背包客,發了簡訊,約好朋友「到了吃晚餐」。好運的如譚清連,走得神不知、鬼不覺。
古董張這次從馬祖的絕命逃亡,七十萬元的桶仔費偏貴,但符合他裝「高級海釣客」的身價。跑了三點八海浬才被追上,差點就過海峽中線,那是偷渡的生死線,過了,海巡署就不能再追。
六年前,我從金門偷渡前,聽桶仔老大說:到海峽中線需十二分鐘,也就是720秒決定命運……以下是我的故事。
3/30年代晚報 爆 古董張 到特偵組作證四大基金 弊案, 臥底小蔡出書 揭發四大基金貪汙 |
第一篇 島內逃亡
2010年4月初,我接到華豐案的入監通知,還剩一個半月時間,同案被告KK(港籍炒手陳浚堂)找上我,因為他看過卷宗,知道我幫查黑中心(特偵組前身)做地下工作,於是提出交換,將有「國安基金收賄」的文件交給我,但是要我幫他偷渡。這是大工程,因為要說服他的大仇家幫忙。一個月後他成行了。我也想逃,但目的地不是對岸,只想遁入市井中,伺機搗亂那些陷害我的檢察官。
KK:試試我的偷渡路線
2010年5月10日,我接到一通保密電話,廣東英語的說:「嘿!兄弟,You can try……」
那是KK,他習慣叫我「兄弟」。兄弟?見鬼了!我急忙掛掉手機。好意要我試試他路線,但一星期後就要入監了,真擔心KK洩漏我跑路的意圖。
當庭嗆聲:檢察官不要騷擾我
我在法庭嗆說:「請轉告台中地檢署的同仁,不要在我入獄前,最後執行任務時來騷擾我……」
這是險棋,壓根不曉得多少「內鬼」想對付我?大膽用「當庭嗆聲」,先嚇嚇他們,誤認為我有靠山……拖拖時間。
趁黑夜搬入藏身的小套房
我曾在股市賺很多錢,卻拿家產幫查黒中心查四大基金弊案,幾場莫名其妙的行動,財富瞬間雪融;原有百來坪豪宅,但最後,得擠進不到十坪的小房間。為避免追蹤,用現金租了小廂型車,趁商家入夜打烊,偷搬資料到台北火車站附近的出租套房。
KK說:你沿原路來吧!
手機和網路是可怕的情人,會洩露私密。我只信任公用電話和公用網路,每次不同地點,路線毫無邏輯可尋。
有天,KK的帳號傳來一個大陸號碼、我坐了幾站公車去找公用電話。「和痔瘡哥說好了……」KK壓低了嗓門說著。「沿原路來吧!」
去大陸幫KK錄自白光碟
「痔瘡哥」就是著名的吳姓炒手,也是KK的大仇家。他找管道幫這港仔弄到對岸,代價是KK開跨海記者會,說當年誣陷他炒股。
但眼見香港就在咫尺,KK怎肯再冒險,於是就耗著,等我幫他解圍。痔瘡哥耐不住,只好對我說:來幫KK錄自白光碟吧!
擔心警察會摸上門來
從沒想過到大陸,我曾對KK說過:「去大陸?你是回家,而我是去流浪……」
從沒想過到大陸,我曾對KK說過:「去大陸?你是回家,而我是去流浪……」
六月,陽光蒼白又炙熱,我卻得像蝙蝠般,傍晚才出來活動。逐漸焦慮和神經質,夜裡無法入眠,白天又常為一點點的車聲,掀開厚窗簾一角,偷偷察看外頭的動靜。一直以為警察會摸上門來……
船票買好了 快到外島
又拖了三個星期,口袋裡只剩下幾張鈔票。「去不成了,就剩五千元,不夠買船票,你自己奮鬥,我不過去了……」
「兄弟!兄弟!不要掛……」 KK著急說:「我幫你出船票錢,我聯絡好了,船家在外島等你……」
第二篇 空中監獄
飛到外島接駁偷渡船
KK幫我買的是廉價船票,二十幾萬元──必須自己飛去外島接駁。在逃亡前,我做了假證件,雖出不了國際機場,但是國內班機還可冒險一試。
空姐發現我用假證件嗎?
復興航空的櫃檯前,我深吸了一口氣,遞上了證件、鈔票。櫃姐熟練的敲著鍵盤。突然她卡住了!
心裡陡升起不安──證件是假的!有回,古董張拿假護照到小港機場闖關,被識破後,二話不說的拔腿回奔……
我準備要狂奔閃警察了
航櫃姐困惑的盯著銀幕。我懷疑她想通報機場的警務人員。
回頭瞄一下,後頭是陸客團十餘位;雜亂的紙袋、旅行箱堆放著。我勢必得先推開幾個人,再躍過行李堆……
「先生、對不起哦!」她忽然撕掉打好的登機證……
腎上腺素飆高,準備跑了!我再故做鎮定的問:「妳們的電腦壞了嗎?」
原來是打錯名字了
「不是啦!你訂位的時候,我們 KEY 錯名字。」空櫃姐靦腆的說著。「我已經印了,才發現,又重新改一次,好麻煩喔!」
原來,訂位時,我故意報錯名字中的一個字。這是為了防止檢調已掌握我的新身份,通報交通單位。
櫃姐遞上新的登機證,露出貝齒微笑著。我感覺手心冒汗……
開艙門 有警察和手銬嗎?
望著熟悉的候機室。十年來,我每次走過空橋,就有一宗股票生意,而這次登機卻不知是否上了「空中監獄」?
原本小窗口外一片白茫碧綠,何時已多了蒼翠的島嶼。料羅灣星羅棋布的漁船,如畫般的寧靜;但我恐懼,艙門打開後,幾個警察閃晃著手銬來迎接我。
狂打公用電話的怪客
真沒人理,我快步走近機場大廳的公用電話,掏出小張紙,那是船家的手機號。
怎會沒回應呢?又試了幾次。這年頭誰沒手機,只見我一個怪客,不停的穿梭在幾具公用電話間,再下去會惹航警注意!
一個小時後,我準備應變計劃了,天黑之前找家最便宜的旅館投宿。身上剩不到三千元,只夠支持一天,必須留下回去的機票錢。終於通了,鈴響一聲、兩聲……十聲……
第三篇 光頭船老大
藏在曲巷的神祕船老大
電話那頭濃厚的金門腔調,隱約聽懂他罵:「要來前不先通知!」又好像催我趕坐什麼班次的渡船,到什麼「祠堂」……一小時後,我到了船家說的地標,卻遍尋不著人影。遠處,有個瘦弱的小伙子走出牆角向我招手。我猜他躲著觀察我幾分鐘了。隨著他穿過彎延曲折的巷徑到一處三合院。陰暗的廳堂裡,光頭的船老大赤膊的坐在藤椅上。
不准帶資料上偷渡船
「對岸有位大哥託我載你。」光頭船老大上下看著我。「老大說錢跟香港仔收就好。」
「我想今晚就走。」
「急什麼!」他指著我身後。「那麼大的背包,裡頭裝啥米?」
「我帶到內地做生意的資料。」
「鬼扯!港仔說你是什麼革命還是民運人士,要我少收一點船費。」光頭船老大撇過頭說:「行李不可以帶上船……」
「背包裡的文件很重要,我一定要帶上船去。」
「你把資料給我看一下,不然一件也不准帶,出事會害到我們!」
出海後就幹掉你 搶資料
不知船老大是真看懂?翻著我一袋文件,邊點頭還發出「嗯」「嗯」。他呼喚外頭殺魚的小伙子,說:「阿明,拿魚簍進來!」
阿明拿著像小孩背包大小的魚簍說:「就這隻,放個小側包,能塞多少算多少,要裝成去海邊撿貝類的居民……」
船老大扳起臉孔說:「要不是遇見我,別的船家一聽到你有值錢的,出海後就幹掉你,搶了資料回台灣換錢。」
濕熱的小堂廳,寒意爬上我背脊。
第三篇 720秒生死賭局
第二天下午,阿明從外頭進來,向船老大嘟噥幾句,好似說海岸巡防艇的佈署位置。光頭老大攤開地圖,指著小島到對岸的距離,對我說:
「你要賭這十二分鐘,這段到對岸海路,船速開最快要二十四分鐘。」他劃著海峽的中間,繼續說:「十二分鐘過中線後,海防就不能再追,你安全了!」
「十二分鐘是……七百二十秒,也就是要賭這七百二十秒。」
躲在礁岩後 天黑船來接你
傍晚六時半,天漸昏,阿明用機車帶我到海邊,指著一大片礁岩,說:「快!船七點來接你,走到那剛好天黑。」
阿明領著我攀走過崎嶇的礁石,二十幾分鐘路程,他指著前方幾塊大礁岩,示意要我躲在陰暗處。
一有危險 你就往小路跑
「你等船身靠到岩石邊,才踩著岩石一階一階的下,海水大概會淹過腳踝,褲腳不會濕……」他邊往高處走,邊說著:「我上頭看著海岸巡防的人,一有危險,叫你就往後頭的小路跑,我會去找你!」
我從岩縫中眺望海面,很遠處有幾盞漁火,可是分不清是否來載我的船。回頭向上方看,已尋不著阿明蹤影……
消失的登船階梯
沒月光的夜,四周寂靜到可怕,忽然傳來高亢的金門腔叫聲:「幹伊娘!卡緊勒!卡緊勒!」順聲音的方向,驚愣住幾秒。這景像彷彿是幽靈站在棺木上飄忽過來……
我躍出藏身的大礁岩,走向海水交界約一人寬的岩石。走下一階、再下一階,已經要碰到海水了,船卻還在兩米遠……船好似停妥,不動了。「幹伊娘!緊上船啦!卡緊爬起來!」幽靈船長又急促的催著!
我躍出藏身的大礁岩,走向海水交界約一人寬的岩石。走下一階、再下一階,已經要碰到海水了,船卻還在兩米遠……船好似停妥,不動了。「幹伊娘!緊上船啦!卡緊爬起來!」幽靈船長又急促的催著!
再往下走一階……石階?沒有石階了!我像鉛塊般的沒入海水中……
掉入海中 船長拉不上
滅頂時的感覺像什麼?我沒這段的記憶……在海吞噬我時,怎會沒嗆到水?甚至沒喝到海水,因為沒嘴裡灌滿鹹味的印象。
只記得一浮出海面,不是先看船在哪兒,而是回頭找側包。它奇跡的浮在我後方。
我游了幾下攀住了船舷,船已徐徐開動。不到十米長的舢舨,船長到船側要拉我上去,可是拉不動;我又游到船尾,他還是沒力氣拉我……「幹伊娘!你包袱丟掉啦!卡輕一點!」
我狂亂的搖頭說不行!
慢一點 腳要被絞進去啦!
「幹伊娘!我剛開刀,沒法拉你。」船長氣喘噓噓去調動引擎。「船開回去,給你踩石頭啦!」
船已離岸邊超過一百米!我就拉著船舷讓它拖著,可是卻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要把我拉到船尾……
我發現──那是船底的螺旋槳攪出來的拉力,就像黑洞漩渦要吸住我的雙腿去絞碎!
「喂!喂!你駛卡慢一點!我拉不住,腳要被絞進去啦!」
「你拉乎住啦!我駛去乎你踏石頭啊!」
海洋之神賜我的階梯
船從一百米外開始掉頭,原本已耽擱的時間,船老大又驚恐迴轉船身的動作可能遭海防人員瞭望發現,更是加足馬力。
視線只能看到油漆斑駁的船緣,感覺手掌快鬆脫了……船身突然如甩尾似的小迴旋,我終於踏到石頭了,像海洋之神賜給我的階梯,她托住了疲憊的我。一蹬,我翻落到甲板上。
第四篇 渡過生死線的神蹟
落海後的一年,我常問光頭船老大:「為何在黑夜,沒防備下落海,卻沒喝到海水?」他們討論,認為是神保祐!因為那裡的洋流湍急,釣竿線綁一顆小鉛球會讓你以為釣到大魚。
漁船平穩的劃開海面。我坐在前方甲板上,打開側背包,外層的幾隻手機都已浸了海水,我正想再檢查……船的引擎聲停了!
過海中線 要換小引擎
四周海水如墨汁般,在黑夜中湧動著……回頭看見著雨衣的船長,他拉開甲板上的大木蓋。
防備心來了!我記得昨天光頭船老大說:他們會搶我的貨。
船長雙手伸進船底艙,用力扳出一付螺旋槳引擎,他的金牙像微弱的星光閃著:「過(海)中線了,要換小的引擎啦!」
要搶貨嗎?準備搏鬥
我質疑:他開刀後拉不動我上船,為何輕易搬出重重的引擎呢?
我原本用一條腰帶,圈住身子,以免側包掉落。我將腰帶悄悄解開……
船老大不發動引擎,讓船在海上漂晃著,他的手放進雨衣裡不知掏什麼?是武器嗎?我已將腰帶對折拉直,想著,必要時可以博鬥!
廈門靠岸不用游泳
「頭家,呷煙啦!」他笑著,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,卻盯著我拿腰帶的怪異動作。
「它壞了,我要丟了!」我鬆一口氣,將濕掉的名牌腰帶扔下海裡,接過他的煙。
船開始往斜的方向繞,遠遠已看到廈門市的霓紅燈火,一如台灣的港都夜景,那兒卻是我未曾到過的異域。
一處看來像郊區的工地,船長就在岸邊繫上纜繩。順著階梯走上。大陸的第一步,我卻踩進深深的泥濘中。
陌生用語 已遠離家鄉
船長在小商店前打電話叫車,他要帶我去約定地點交人。我猜,我樣子很狼狽,商店老闆忍不住打量。
沾滿泥巴的雙腳睬進私家車裡,不好意思的對司機道歉連連。
「沒事,沒事的!」司機說的用語,讓我一下子意會到:已遠離家鄉了!
KK在約定地點會面
KK依約定要在社區外接我。看不到他身影,來往的住戶都好奇的看著渾身濕透的訪客。低著頭,避免和他們目光接觸。
「兄弟啊!你到啦!」KK從背後叫我。「我幫你準備東西了!」他容貌有些變,留起鬍子了。
他領我去公寓酒店。簡單的盥洗後,我說:「我想明天就開始工作!」
「急什麼!休息幾天,熟悉一下環境先!」
我打開側包,有幾張濕漉漉的鈔票,手機已出現海水泡後的鹽巴;檢查小筆電,奇蹟似的只濕表面,還能用……
「唉呀!怎麼可能呢?」KK看著我攤在桌上的文件。「怎麼這一袋都沒濕啊?」
「是啊!」我看著大牛皮紙袋拿出來的文件、記憶卡……
奇怪的是連牛皮紙袋外也完好乾燥。倒出紙袋裡的最後一樣物件──小塑膠袋。
想起來了,那是去找濟公師父,祂做給我的平安符,裡頭是一小塊糖和幾株麒麟草。